鄭板橋年譜增訂版-出版內容簡介
以像觀心,讀譜識人
《鄭板橋年譜》記事始於康熙三十二年(1693),迄於乾隆三十年(1765),涵蓋譜主的一生。以時間為經,以行跡為緯,經緯交織,對接轉換。凡採錄原始資料皆註明出處。原本有闕文者,必索影印真跡訂正。為完整揭示板橋所處時代背景,在每年末均附以﹁揚州八怪﹂人物為主的主要事蹟及當年重大事件摘記。譜文末附錄板橋家世考略、板橋書畫印章知見錄及師法板橋書畫人名錄等。
作者以嶄新的人文視野、凝重的歷史筆觸,不但對板橋的心靈作了一次精彩的探究,而且也為板橋研究者確立了一種深度解讀的模式。在﹁鄭學﹂研究領域,《鄭板橋年譜》堪稱最新最全最厚重的一部編年體史書,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以像觀心,讀譜識人,板橋何怪之有,答案也盡在其中。
——翟墨《鄭板橋年譜》序
鄭板橋年譜增訂版-作者党明放介紹
党明放,鄭板橋研究者。兼治唐代宮廷史及陵寢史。書評人。1958年生,陝西蒲城人。曾就讀於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初從政。後棄政從文。師從著名學者丁家桐先生。中國國學學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鄭板橋對聯賞析》《鄭板橋》《鄭板橋圖傳》《鄭板橋書畫印章知見錄》《曾經滄海:風流才子鄭板橋詩傳》《往事千年:唐代帝王陵墓探秘》《喋血禁門:唐代宮廷政變實錄》《唐陵石刻遺存圖集》及《聆聽唐朝》等。編有《揚州八怪楹聯墨跡集》《鄭板橋楹聯墨跡集》《中國人最應該知道的文化典故》《中國人最應該知道的文壇掌故》《鄭板橋書畫集》及《鄭板橋全集》等。
作者博客:http://dangmingfang.blshe.com
鄭板橋年譜增訂版-序
序 一
党君明放和我一樣,均非中國藝術史之專業研究者,譬如梨園,均屬票友。上世紀
90年代,興之所至,我寫了一點板橋的東西,謬種流傳,因而結識明放。板橋的人生理念、行為準則、藝術情趣、文章見識,對我們同樣富於吸引力,我們從相熟進而相知,成為忘年交。盡管彼此始終未嘗謀面。票友與名角不同,名角重業,票友重趣。重趣的人興致來時可能粉墨登場,也可能援筆千里。明放重趣,於是蘊十年之力,在專業之外,編撰了一本沈甸甸的《鄭板橋年譜》。 明放多次來信,說要為鄭公修譜,我以為說說而已。想不到前些日子樓下喊話,呼我取物。家裏詢問寄來的是什麼?我說是關中的一塊「城磚」。明放的書稿其大如磚,標明的重量八斤有餘,豈非「城磚」?我見過明放的照片,長髮披肩,留有短髭,目光中閃爍著睿智,眉宇間飛揚著神采,一副現代派青年藝術家風度。想不到十載青燈,身與古人相對,心與古人共鳴,打造的竟是一塊古「城磚」。明放其人,可謂癡矣。展讀之餘,深為明放讀書之勤、研究之至感佩。
我曾讀過板橋年譜多種,大都均系專著或文集之附錄,簡而略。也曾見過某博士為板橋修譜,極謹慎,富學術味,但可讀性不足。明放此著不同,廣搜博采,收羅詳盡,不但人生行跡與書畫作品繫年繫時,且附原作,原作又附註釋。所標版本,不僅保證了繫事的可靠性,而且也提高了文獻的實用價值。這樣,它就不是某種讀物之附屬品,而是一本數據完備、內容豐厚之讀物,一卷在手,可查閱,可欣賞,可反覆流連,不需要相關之工具書助讀。此乃本書的長處。作用略似於板橋辭典,或者是板橋大觀。
傳記、年譜之類的著述,一要資料齊全,二要考辨詳致。板橋系二百多年前人,生前文名藝名藉藉,史傳記載甚多,縱有歧異,但一生行藏、輪廓大致清晰。板橋書、畫、文學作品甚多,中年以後一般繫年,這一方面亦易辨識。但難點有二:一是作品真偽需認定,二是行跡繫年要準確。
板橋時人及後人仿板橋書畫入市者甚多,濰人譚雲龍,一人一生之仿作,據云不下數萬件,直至92歲仍在摹寫板橋老人存世的筆意之作。今日揚州亦多仿板橋書畫糊口者,運用現代高新科技,幾至亂真。再如板橋尺牘之若干篇章,云真云假,也許再爭論100 年,亦難定論。明放此著,收羅詳盡,我以為備一家之見,也屬一格。譬如:今日出版之王羲之真跡,鋪天蓋地,請問:確系真跡的是那一本帖?流傳經過如何?有無多方證言?以《蘭亭序》例,善學者不管是神龍本、定武本、虞世南本、褚遂良本,統統拿來,為我所用,細細揣摩。更何況,板橋不比書聖,距今年代較近,年譜所列,當屬妥恰。
我說過,我在中國藝術史研究的「梨園」中票友而已。興致來時粉墨登場,但生性散淡,別有所思時又另敲鑼鼓。明放所涉,廣我多矣,不敢言「審」,更不敢言「師」。同為板橋仰慕者,爰書數語,誠懇地告訴讀者:這是明放精心撰寫的一部編年體史書,開卷總是有益的。
2003年仲夏江淮大水之際
序 二
頹唐偃仰各有態,常人盡笑板橋怪。(1)
鄭燮(1693 —1765),字克柔,號板橋,又號理庵。是清代畫家「揚州八怪」之一。
既稱「八怪」,總有些「怪」的地方。這裡,想通過探索鄭板橋的「怪」,以窺見「揚州八怪」的「怪」之一斑。
一
過去,研究鄭板橋的文章談及他的「怪」時,往往較多地歸結於他的創新精神。做人不合時俗,為藝我從我法。這無疑是對的。然而,僅僅論及這些還令人感到不甚切中肯綮。作為與曹雪芹同時代、號稱「詩書畫三絕」的一代大藝術家,鄭板橋從生活、思想到創作都有更複雜、更深邃的東西值得探討。
筆者曾到四川作藝術考察,對四川的特產「怪味豆」很感興趣。這種以「怪」著稱的風味食品,你說它究竟是什麼味道?是甜?是鹹?是麻?是辣?又是,又不盡是。用哪一種味道去形容都不夠準確,只好還用它原來的名字——「怪」。
《說文》曰:「怪,異也。」所謂「怪」,就是異乎尋常。所以,對於鄭板橋的「怪」,我們也不要簡單地拿「甜、鹹、麻、辣」等尋常觀念去套,而要從他的生活、思想和創作實踐去考察。
二
丹納說,一定的環境產生一定的藝術,就像一定的環境產生一定的植物一樣。鄭板橋就是在封建勢力石板的高壓下倔強成長起來的一株被扭曲了的「怪」竹!
鄭板橋生活的年代,正是西歐資本主義國家迅速向前發展的時期。可是,這時的清王朝卻關起大門,正用麻藥和屠刀在強化中央集權的封建統治。它幾乎全部承襲了明朝封建政權專制制度的一切形式與內容,並集歷代民族統治政權之大成,把中國的封建統治推向登峰造極的地步。清朝統治者一方面通過科舉和「博學鴻詞科」網羅知識份子,把他們投入枯燥的金石考證和浩繁的類書編纂中去;一方面又大興文字獄、瓜蔓抄,對「異端」自由思想進行殘酷鎮壓。清朝的文字獄是駭人聽聞的。這裡不妨列舉數則。
鄭板橋出生之前有名的莊廷鑨刻《明史輯略》案這裡就不詳述了,僅鄭板橋十八歲後就有:
康熙五十年(1711),翰林院編修戴名世著《南山集》,因引用同鄉方孝標《滇黔紀聞》中桂王抗戰事,被御史趙申喬告發,戴、方二族被殺及獄死百餘人,流放數百人。
雍正四年(1726),內閣大學士、江西主考官、浙江海寧人查嗣庭出試題「維民所止」。其實,「維止」二字出自《詩經》,本意要試子寫出正大、富裕、安寧的盛世景象,但被指為惡意影射,「維止」乃去「雍正」之頭,嗣庭戮屍梟示,財產充官。族人被殺或流放三千里。
雍正八年(1730),內閣大學士、刑部尚書徐乾學之子、翰林院庶吉士徐駿詩集中有「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句,被指為「思念明代,無意本朝,出語詆毀,大逆不道。」旋即照律斬決,文稿盡行燒毀。 乾隆年間,胡中藻《堅磨生詩抄》中有「一把心腸論濁清」句,被處死;江蘇東台舉人徐述夔《一柱樓編年詩》有「大明天子重相見,且把壺兒擱半邊」及「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句;浙江桐鄉人呂留良因「清風雖細難吹我,明月何嘗不照人」句;江蘇江甯車鼎豐、車鼎賁兄弟因校《全唐詩》時,吟「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句;沈德潛〈詠紫牡丹〉有「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句,均被剖棺鞭屍。
廣東丹霞寺和尚藏有一部金堡的手稿,堡事桂王,失敗為僧,稱澹歸和尚。著《遍行堂集》,帝以悖逆,遂命焚寺磨骸,寺僧五百餘人皆坐死。
考察歷史,文字獄肇始春秋戰國時期。文禍的慘烈與封建皇帝的殘暴及中國漢字的表述(形體、聲音、意義)和字形構成(象形、指事、會意)相關。文字獄起火於史學界,燎原於文學界。
在文學領域裡,詩詞便是重災區。文字獄以清代最為嚴重,清代的文字獄又以乾隆朝為最,持續時間長達四十年之久。在乾隆執政的六十年間,共興文字獄一百三十五次以上,是清前朝的3.3倍。文禍橫飛,防不勝防,「筆墨招非,人心難測(2)。」所以,文字獄是中國文化的災星,是對人才的浩劫,實乃時代的悲劇。
但是,鄭板橋所在的揚州,又自有它的特點。「千家養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種田(3)」,揚州的繁華為資本主義的萌芽準備了肥沃的土壤;「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激烈鬥爭,在這土壤裡留下了民族仇恨的種子。所以,儘管統治者也南巡「安撫」牽制,但思想的控制畢竟相對地薄弱一些。
在這新思想緩緩崛起與舊勢力嚴酷鎮壓相交錯的複雜形勢下,知識份子階層出現了不同的情況。有的俯首聽命,歌功頌德;有的箝口不言,明哲保身;有的挺身而出,反對封建君主專制,甚至為此獻出了生命。而作為「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而又善良正直、仕途坎坷、一生悲苦的鄭板橋呢?既不願像清初「四王」那樣屈服於封建正統的壓力,又不能像一代碩儒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那樣大張反封建的義旗。他像壓在沉重的石板下的竹筍,不得不長成一株扭彎了的竹子。這株「怪」竹,儘管未能「拂雲擎日」,然而卻在那漫漫長夜裡迎著險風惡雨,為勞動人民灑下了同情的斑斑淚點,為藝術發展掃出了嶄新的道路。
三
鄭板橋出身於一個家道中落的仕宦之家。他少年穎悟,讀書有獨到見解。其詩、書、畫都自成一家,所以「世咸以才人目之(4)」。這麼個「才人」,在儒家「齊家治國平天下」思想的影響下,是很想幹一番事業的。請看他的抱負:
英雄何必讀書史,直攄血性為文章。
不仙不佛不聖賢,筆墨之外有主張。
縱橫議論析時事,如醫療疾進藥方(5)。他不願「優遊書史中」,而想「立功天地,字養生民(6)」。他以「掃雲掃霧」為已任,以「染遍雲霞」為理想。然而,由於他忠厚、嘯傲、放達,不肯因循苟且、隨聲附和以投時好;又才華過人,為忌者所阻,不得入試,所以,他的仕途並不順利,直到五十歲時,才當上了個小小的范縣縣令。
按照清朝的規定,總督、巡撫是皇帝派向地方代表朝廷行使權力的最高長官。總督一般管數省,繫都察院右都御史銜,正二品;加兵部尚書銜,從一品。職責是「掌厘治軍民,綜制文武,察舉官吏,修飭封疆。」巡撫每省一人,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銜,從二品;加兵部侍郎銜,正二品。
職責是「掌宣佈德意,撫安齊民,修明正刑,興革利弊,考核群吏。」一般由滿人或大漢奸充任,並搞「雙複製」,用同級的滿人監視同級的漢人;而一般的州縣小官則由漢人充任,以達「以滿治漢」、「以漢治漢」的目的。這樣就堵塞了漢人升遷的通道。
鄭板橋的本意想作一名京官,對於縣令這樣的「七品芝麻官」實在沒有太大的興趣。從他寫的〈止足〉詩:「年過五十,得免孩埋;情怡慮淡,歲月方來;彈丸小邑,稱是非才。日高猶臥,夜戶長開」云云,可以看出,這是對「不止足」情緒的排遣,是無可奈何的搖頭苦笑而已。
鄭板橋的「雄心壯志」從此化為泡影。雖然,「乾隆十三年,大駕東巡,燮為書畫史,治頓所,臥泰山絕頂四十餘日,亦足豪矣(7)。」但是,他生性曠達,不拘小節,不懂官場上那一套「仕途經濟」,「長不合於時」,一直未能被重用。當時,一般當官的以武健嚴酷為能,而板橋卻以慈惠簡易處之;一般小官對上司恭維逢迎,而板橋「如灌夫使酒罵座,目無卿相(8)」,又醉心於書畫,署中無紙,便在狀紙尾部作畫寫詩。他「日事詩酒」、「自范而濰,每多廢事」,深以當官為苦。他在詩詞中多次流露了這種情緒:
十年蓋破黃綢被,盡歷遍、官滋味。雨過槐廳天似水,正宜潑茗,正宜開釀,又是文書累。坐曹一片吆呼碎,衙子催人妝傀儡,束吏平情然也未?酒闌燭跋,漏寒風起,多少雄心退(9)!
正如曾衍東所說:「如板橋者,使之班清華,選玉堂,詞給藻,相與鼓吹休明,豈不甚善?奈何加以民社之任,顛倒於簿書鞅掌中哉!嗚呼!造物生才不偶,有才者不能見用,用矣又違其才,均可惜也(10)!」鄭板橋服官十二年,終因請賑忤大吏,罷官。板橋在「有才不能見用」時,面對黑暗、不平的現實,曾經發出憤怒的呼喊:「把夭桃斫斷,煞他風景;鸚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11)!」「難道天公,還箝恨口,不許長吁一兩聲(12)?」詩中充滿了撼人心魄的豪氣、銳氣和怒氣。「速裝我硯,速攜我稿;賣畫揚州,與李同老。詩學三人,老瞞與焉;少陵為後,姬旦為先。字學漢魏,崔蔡鍾繇;古碑斷碣,刻意搜求(13)。」而到「用矣又違其才」的十年任後,則多是「少不如人今老矣,雙白鬢,有誰憐(14)?」「恐青山笑我今非昨,雙鬢減,壯心弱(15)」之類的愁苦之詞了。
鄭板橋不僅仕途坎坷,個人生活上也是窘窮迫逼。人們說,童年喪母,中年喪妻,晚年喪子,是人生的三大不幸。這「三不幸」鄭板橋都占全了。在這接連不斷的打擊下,他的曠達性格也受到了很大的扭曲。他「愈憤怒,愈迫窘,愈斂厲,愈微細(16)」,這些複雜的情緒反映在作品中,也是忽而怒,忽而怨;忽而長嘯,忽而哀歎。其作品充滿「怒不同人之意」,世人不解,故目之為「怪」。
四
文字獄的高壓、官場的黑暗、世間的不平、一生的悲苦,使鄭板橋深深感到,過分清醒地譏評時事,不僅不能匡正時弊,反而自己也要倒楣。他飽蘸著幾十年的辛酸淚水,於乾隆十六年(1751)濰縣任上寫下了頗帶點「怪」味兒的四個大字——「難得糊塗」,並在下面自注道:「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在黑暗的封建專制制度下,能看透那些正人君子們滿口仁義道德背後隱藏的爾虞我詐,構陷傾軋的種種陰謀詭計是不容易的;看到了,又能克制自己,不動聲色,渾含不露,裝聾作啞,裝瘋賣傻,藉以明哲保身,就更加不容易。這種「少說話,多磕頭」的官場秘訣對鄭板橋不能不有所影響。「鄭板橋嘗書四字於座右,曰:「難得糊塗」,此極聰明人語也。余謂糊塗人難得聰明,聰明人又難得糊塗,須要於聰明中帶一點糊塗,方為處世守身之道。若一味聰明,便生荊棘,必招怨尤,反不如糊塗之為妙用也(17)。」所以,他在〈題高鳳翰披褐圖〉卷中寫道:「豈是人間褐徒,胸中錦繡要模糊」,也是這個意思。可見,鄭板橋的「難得糊塗」實際上是「難得聰明」的感慨之言。它包容著自我嘲解說,抗議之聲說,心安清醒說。
鄭板橋的「難得糊塗」也是他忠厚善良的代詞。他在〈題李方膺墨竹〉中寫道:「此二竿者可以為簫,可以為笛,必須鑿出孔竅;然世間之物,與其有孔竅,不若沒孔竅之為妙也。」他在家書中更多次寫道:「吾輩存心,須刻刻去澆存厚(18)」、「試看世間會打算的,何曾打算得別人一點,直是算盡自家耳(19)!」這些,可以看作是「當下心安」的良好注腳。
正因為如此,板橋為秀才時,「檢家中舊書簏,得前代家奴契券,即於燈下焚去,並不返諸其人。恐明與之,反多一番形跡,增一番愧恧(20)。」他還認為,「盜賊亦窮民耳,開門延入,商量分惠,有什麼便拿什麼去(21)。」有個叫吳其相的熬鹽戶,貌粗鄙,能誦《四時行樂歌》,板橋也為之置酒為壽,「同人皆以為咄咄怪事」。
正因為如此,別人都在追求那種脫離現實、脫離生活、脫離群眾的所謂「雅」,鄭板橋卻追求相反的所謂「俗」。他自認東漢經學家鄭康成為遠祖,又是南宋畫家鄭所南的後裔,飽含激情地寫文人雅士們不屑為之的「道情」、「小唱」、「竹枝詞」。這在清朝統治三百年間的知識份子當中是難能可貴的。
正因為如此,鄭板橋對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勞動人民懷著深厚的同情,寫下了「墨點無多淚點多」的詩詞。像〈悍吏〉、〈姑惡〉、〈私刑惡〉,像〈孤兒行〉、〈逃荒行〉、《滿江紅•田家四時苦樂歌》、《瑞鶴仙•漁家》等等,都寫得哀婉悽楚,令人不能卒讀!「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22)。」與窮苦百姓有如此親密的關係,這在「揚州八怪」中也是並不多見的。
板橋深知老子「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23)」極具中國色彩的辨證觀念。明代洪應明的「藏巧於拙,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24)」更是對老子學說的繼承和發展。儘管鄭板橋想佯裝「糊塗」,但是他的耿直性格使他「糊塗」不下去。他深感「糊塗」之「難」。他的「糊塗」以一種不尋常的「怪」的面貌表現出來:
他當范縣令時,一到任,就叫人在衙署的牆壁上打了百餘個洞,直通大街。人們好奇地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說:「出前官惡習俗氣耳(25)!」遍查古今典籍,可曾見過用這種方式「出氣」的?只有藝術家氣質的鄭板橋,才會做出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怪」事來!曾衍東《小豆棚•雜記》載:有個大鹽商扭送一名販賣私鹽的小販要求鄭板橋懲辦。鄭板橋一看這個小販衣裳襤褸,面目善良,不象歹人,便對大鹽商說:「你要求懲辦他,我讓他戴枷示眾如何?」商人點頭同意。鄭板橋就令衙役取來蘆席,編成一個大枷,高八尺,寬一丈,前面挖一小孔,讓小販鑽進去戴在頸上。鄭板橋從堂上拿了十幾張紙,用判筆劃上蘭竹,貼在枷上,把小販押到鹽店門口。這特殊的「畫枷」引來許多看熱鬧的人,從早到晚,鹽店像被封了門一樣。商人無奈,只好哀求鄭板橋別再讓小販示眾了。鄭板橋笑著釋放了小販。看,這又是一個畫家斷案的絕妙表演!鄭板橋在嘻笑之中袒護了善良窮苦的小販,懲治了奸滑的鹽商。這種頗有「怪」味的蘆席畫枷,恐怕也是空前絕後的創舉!
乾隆廿四年(1759),鄭板橋從拙公和尚議,別出心裁地擬了一個索取書畫酬勞的「潤格」:
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帳。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也。
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作三千;
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
這種赤裸裸的風趣聲明,脫去偽裝,敢說真話,像「傻瓜」一樣直接道出事物本質。它徹底撕破了假名士「貌為口不言錢,而實故靳以要厚酬」的虛偽嘴臉。他的字畫賣了錢,一部分散給窮苦人,一部分則在酒館裡泡。
鄭板橋終究難以「糊塗」下去。竇鎮《國朝書畫家筆錄》卷二、阮元《淮南英靈集》、李斗《揚州畫舫錄》卷十說他「以歲饑,為民請賑,忤大吏,罷歸」;曾衍東《小豆棚》卷十六說他「有罰某人金事,控發,遂以貪婪褫職。」 「難得糊塗」的鄭板橋,終因其太真而不能見容於世。在一個處處皆假的社會裡,鄭板橋獨以真處之,被人目之為「怪」,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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