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將軍

作者: 陳鉞
牆上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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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博客思出版社
書籍原價: 300
優惠價格:270 
語言:繁體中文
裝訂:平裝
出版時間: 2024.3
ISBN: 978-986-0762-62-4
人氣:

《牆上的將軍》-出版內容簡介

《牆上的將軍》是一部由陳鉞撰寫的短篇小說集,共包含22個獨立的故事。這部小說集以冷靜而克制的筆觸,深入描繪了當代中國大城市中產階級小人物的生活,並以諷刺的方式呈現。

作者在寫作手法上進行了一些較激的嘗試,特別體現在被稱為〈無標題作品〉的章節中,作者展現出了在小說形式和技法上尋求突破的決心。這種嘗試使得故事更具有新穎感和視覺效果,讓讀者對故事內容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感受。 在《牆上的將軍》的故事中,我們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物形象和生活場景。從童話般的故事開始,到現代社會中的人情世故,每個故事都有其獨特的魅力和啟發。特別是在《童話一則》這個故事中,作者以輕鬆幽默的筆法,將公主和寶貝兒的愛情故事哲理重新演繹,讓人不禁捧腹大笑。 此外,作者對於現代社會中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觀念進行了深刻的探討,通過小說中的人物和情節,反映出了人性的複雜性和社會的現實。每個故事都給人以思考,引發讀者對於生活中種種問題的反思。 另,《牆上的將軍》也是一部充滿智慧和幽默感的作品,作者以獨特的視角和敏銳的筆觸,描繪出了當代中國社會中各種人物的生活和命運。這部小說集不僅給人以娛樂,更讓讀者在閱讀中獲得了對於生活和人性的深刻思考。

《牆上的將軍》-作者介紹

陳鉞 作者陳鉞(筆名),出生於1983年,大學畢業後在工廠工作,業餘從事文學創作。目前他與妻子和兒子生活在北京。

《牆上的將軍》-序

童話一則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人們的願望往往能夠變成現實——城外的一處地方生活著一對老夫妻,他們的兒子名叫寶貝兒。寶貝兒出生的時候,國王的星象家正巧路過,他聽到了嬰兒的哭聲便預言說:「這是一個了不得的孩子,他將來會和公主結婚。」鄰居們聽了他的話都向夫妻倆道喜。 星象家回到城裡,把這件事稟報了國王。國王生氣地說:「我的女兒只能嫁給高貴的人,我絕不把嫁妝送給窮鬼!」他命令把公主送到了遙遠的海島上,關進城堡並且由一個巨人負責看守。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寶貝長成了大人。他想結婚了,於是就對老父親說:「親愛的爹,我要成家。既然我註定要和公主結婚,那我現在就去找她。」

「可是我的兒,公主被關在海島上,你需要翻過七座高山,趟過七條大河,穿過七片森林,還要在汪洋大海上航行七個晝夜才能到達那裡。她身旁有一個兇殘的巨人做看守。我的兒,你會送命的。」

寶貝兒滿不在乎地回答:

「那又怎麼樣,如果我命中註定要和公主結婚,就沒有什麼能阻擋我。」

「可是,我們都老了,恐怕等不到你回來。」

「放心吧爹,我早去早回,明天天一亮我就出發。」

第二天,寶貝兒上路了。老夫妻把他送到了門口,老頭連連歎息,老奶奶止不住地流淚。他們說:「我們恐怕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兒子了。」寶貝兒向他倆揮揮手,就上路了。

他翻過了七座險峻的高山,趟過了七條湍急的大河,穿過了七片陰暗的森林,又在汪洋大海上航行了七個晝夜,終於來到了一個小島。寶貝兒上了岸,想辦法溜進了囚禁公主的城堡,公主正坐在窗口歎氣呢。

寶貝兒走上前去大聲說道:「美麗的殿下,我是你命中註定的丈夫,請接受我的求婚吧。」

公主吃了一驚,等問明原委,她便笑著說:「哦,你看我說的對不對,你的名字叫寶貝兒,家住在郊區,父母都是種地的。你既沒有爵位也沒有產業,唯一的優點就是消化好。」

「正是如此!」

「那你來幹什麼?」她問。

「我來向你求婚,問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

公主想了想,說道:「沒問題,我願意!」

寶貝高興壞了,他說:「那親愛的未婚妻,請你馬上去收拾行李,咱們還有好多的路要走,一刻也耽擱不得。」

聽了這話,公主不高興了:「怎麼,要我走路。你連汽車都沒有?那以後我想進城看望我的父王可怎麼辦?難道要讓石子磨破我的腳趾不成。不行,我不能嫁給你!」

正在這時,巨人回來了,公主趕緊把寶貝兒藏在了門後面。

巨人一進屋就嚷道:「這裡有生人的氣味,誰來過了!」

「誰也沒來過,」公主說:「是你的鼻子發炎了,熱敷一下就好。」說著用一條熱毛巾堵住了他的鼻子。

寶貝兒趁機逃了出來。他回到家,見到了爹娘。老夫妻又驚又喜,連忙問道:「怎麼樣孩子,公主答應嫁給你了麼?」

「沒答應,不過就差一點。她說如果沒有汽車就不跟我回家。」

夫妻倆互相看了看,說道:「讓我們想想辦法吧。」

於是,他們賣掉了房子和牲口,給寶貝兒買了一輛汽車。

第二天,寶貝兒又上路了。老夫妻把他送到門口,老頭皺著眉頭歎氣,老奶奶用衣角抹淚。他們心想:「我們的兒子恐怕不會回來了。」

寶貝向他們揮揮手,開著車一溜煙地跑了。他翻過了七座高山,越過了七條大河,穿過了七片森林,又在大海上航行了七個晝夜,終於來到了囚禁公主的小島。寶貝像上次一樣進入了城堡。這時公主正坐在窗邊打哈欠呢。

寶貝兒走上前大聲說道:「美麗的殿下,我是你命中註定的丈夫,請接受我的求婚吧。」

公主認出了他,說道:「哦,原來是你,你的名字叫寶貝兒,家住在郊區,父母都是種地的。你既沒有爵位也沒有產業,唯一的優點就是消化好。對麼?」

「正是如此。」

「你來幹什麼?」

「我來向你求婚,問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起開車回家去。」

「我當然願意!」公主說

「太好了!咱們馬上就出發,我的爹娘正在家裡等著咱們呢。」

可是公主又不高興了:「怎麼,你居然沒有自己的房子?那日後我高貴的朋友來拜訪咱們可怎麼辦,多不方便。不行,我不能嫁給你!」

寶貝兒剛想解釋,想不到巨人回來了,公主連忙把他藏在了衣櫥裡。

巨人進了門,皺著鼻子聞了聞,說道:「這裡怎麼有人的氣味,是誰來過了?」

「誰也沒有來,是你的鼻炎又犯了,得熱敷。」 趁著混亂,寶貝趕快逃了出來。他回家見到了爹娘。

「怎麼樣孩子,公主答應嫁給你了吧?」他們問。

寶貝兒懊惱地答道:「就差了一點,她不願意跟我回來,因為我沒有自己的房子。」

「那讓我們去想辦法吧。」

夫妻倆投靠了一家財主,拿典身錢給寶貝兒蓋了新房。房子蓋成他們就病了。這一天寶貝兒來到病床前向父母告別。老頭搖著腦袋歎氣,老奶奶默默地流淚,他們覺得自己的兒子肯定回不來了。

寶貝兒揮了揮手,上路了。他翻過了七座大山,跨過了七條大河,穿過了七片森林,又在海上航行了七個晝夜,再一次來到了囚禁公主的小島。當他走進城堡的時候,公主正在窗邊挖鼻孔呢。

寶貝兒上前大聲說道:「美麗的殿下,我是你命中註定的丈夫,請接受我的求婚吧。」

「你又來了,」公主說:「我還沒有忘記你呢,你的名字叫寶貝兒,家住在郊區,父母都是種地的。你既沒有爵位也沒有產業,唯一的優點就是能吃能喝。對不對?」

「正是如此。」

「那麼,你來幹啥?」

寶貝兒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我來向你求婚,問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起開車回我自己的家……」

話還沒說完,公主就跳起來叫道:「我願意!願意得不能再願意了!」

於是,他們擁抱,接吻,像小麻雀一樣又蹦又跳。

正在這時,巨人回來了。公主急忙把寶貝藏在了床底下。

巨人在房間裡轉了一圈,疑惑地說:「我聞見了一股味道,不知是從哪兒發出來的。沒准是我的鼻子壞了吧?」

「恰恰相反,這說明你的鼻炎已經好了,祝賀你!」公主說。

當天晚上,寶貝兒和公主一起逃出了小島。當他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爹媽已經死掉了。寶貝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漂泊得太久了。於是他發誓在有生之年絕不再離開家鄉和親人。公主對他的誓言感到滿意。

從此以後,他們就在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如果沒有死的話,到今天還仍舊活著呢!#台灣博客思出版社

《牆上的將軍》-目錄

《牆上的將軍》目錄:

童話一則 6

未解之謎 11

樂隊指揮37

蛇 47

無標題作品 62

二十年後 66

無標題作品 83

雲 89

無標題作品 105

一樁謀殺 113

無標題作品 132

孤獨的旅程 141

第三十八周 186

相親 192

做功課 204

俄爾浦斯在北京 213

Watchman and man watch what 227

黑美人 232

墻上的將軍 248

獨身者 253

香港之戀 296

諾亞 310

《牆上的將軍》-內容連載

K先生是我的同事,一個不幸的人。我們一同乘車回家的時候,他總是坐在最後一排從左數第二個座位上。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我瞭解他的遭遇。

二○○一年那個下大雪的星期五,天氣陰沉潮濕,我們在郵電部門口等車,一邊跺著腳一邊閒聊,不時地撣一撣身上的雪。從總站發出的車晚點了,車輪把黑色的帶冰碴的泥漿甩到人行道上。我們上了車,坐在各自習慣的位置上。那個時候,樓上的大鐘剛打過六點。

過了兩站地,我把座位讓給了一位老太太,自己抓住扶手站著。車箱裡此時已經擁擠不堪,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我聽見K在後面叫我——原來他旁邊的位置空出來了。我側著身努力往車廂後面擠,同時巧妙地把競爭者都擋在了身後。

「進裡面去,且到不了呢。」K說,側過腿,給我讓路,等我在窗戶邊上坐下,他就用膝蓋抵住前排的靠背,像關上一扇門一樣,把我關在裡面了。對於他來說這個位置實在有點不舒服。

K在我的上級部門,資歷比我老,職位也高一些,據說是個脾氣古怪極不合群的人,在大學裡是學古希臘戲劇或者詩歌的,和我一樣都是那種前途黯淡不堪造就的普通職員。因此我們互相尊重,交談起來也隨便一些。

「你結婚了麼?」過了一會,他問我:「有女朋友了吧?啊,是麼。」他不止一次這麼問過我,在我看來,這也許是他談話一種習慣——就像下棋的固定開局一樣。他繼續問我:「你們倆是同學?」

「對,我們是大學同學。」我說。

「不錯,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還沒定呢,今年或者明年吧。」我說。

「啊,多好的事兒呀。」他說,讚賞地笑著:「我的大學同學裡有四對結婚的——同一個班裡。高中同學裡也有。小學,你相信麼,小學同學裡也有:倆人十多年沒見了,一見面聊得還挺開心,那幹什麼呀,乾脆結婚吧……這種事兒還真不少,比起相親的成功率還高。」

「您跟您愛人也是同學?」我問。

「對,我們是那四對中的一對。但是我們在學校裡沒好,上學的時候,我們倆幾乎不認識……我沒你這麼幸運。在校園裡談情說愛,無憂無慮,這是多麼美的事兒,是不是?我說的對吧。不過我覺得這種愛情有時候會很殘酷。」他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當然了,愛情到什麼時候都是殘酷的。特別是對失敗者。但是在學校裡,學生其實就是奴隸——他從早到晚坐在一樣的位置上,周圍是一樣的人,窗外的景色也是一樣的。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好幾年。這和帶鐐划船的奴隸不是很像麼?當然了,他們不會吃鞭子,但也不能喝酒——自己買的也不行。據說上了學就能有遠大的前程,能遠大成什麼樣?就像這樣。」他用手在自己和我之間比劃了一下:「這本來就夠痛苦的,在這種環境裡,你要看著自己愛的人和別人在一起……這種打擊,這種折磨有多少人能忍受得了。而且你沒有辦法逃避。你要和他們一直生活下去,這種生活是以年來計算的。這完全能毀了一個人。」

我感到他的比喻特別有趣,就笑著說:「這是常有的事兒,尤其漂亮的姑娘,喜歡的人少不了。不過也沒聽說誰為這個自殺的。」

「那是因為他還有父母。他想起他們心就軟了。我們總是告誡孩子,在父母之前死掉是不道德的,甚至是犯罪。就像宗教認定自殺是犯罪一樣——這一條一開始恰恰是專為奴隸制定的。從羅馬到中國你沒聽說過有哪個奴隸自殺,對麼?因為那等於破壞生產,是必須禁止的。但是克婁派特拉自殺我們知道,亞裡士多德自殺我們知道,三毛自殺我們也知道,因為對於大人物來說,那是勇氣的體現,值得大書特書。可是孩子呢?」他說,轉過臉去看著窗外慢慢移動著的車流:「他能怎麼辦,他的命都不是屬於自己的。他只能忍耐。我說的就是我自己,你明白麼?我體會過這種感覺。你很幸運,你愛上你的同學,她也愛你,水到渠成,多麼美妙。可是事情的另一面,或者說,它有可能變成的那種樣子,你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我可以給你講一講。你願意聽麼?

我表示洗耳恭聽,於是他就講起來。

「我現在住的地方,你知道,就在……去年三月份的一天,我到物業去詢問能不能種幾棵樹。不湊巧,辦公室沒有人,我就坐在沙發上等著。我想找點事情做,就拿過一份居民登記表來,一邊看一邊在心裡想:我那些幾乎沒見過面,即使見過也不知道姓名的鄰居們,他們會怎麼看我的計畫,會同意我種樹麼?

這時候,一個名字進入了我的視線。一瞬間,那個曾經日日夜夜折磨著我,讓我感到恐懼、屈辱、和絕望的噩夢又甦醒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就意味著,那個據說後來成了她丈夫的人和我住在同一個社區裡,如果傳聞是真實的,如果他們沒有分開,那麼她也和我住在同一個社區裡。

我把那三個字讀了一遍又一遍,逐漸意識到事實也許就是這樣的。

那是一個極為古怪的名字,取這樣的名字有雙重的好處,一來可以避免重名,二來能體現父母的博學。

但是如果我的父母給我取這種名字,我就可以認為他們討厭我……

我想到當初我們念書的那所學校離這兒並不太遠,她和她丈夫的家又都在學校附近;這麼說,多年之後我們三個人又在一起了。

我站起來,激動地從房間的這個角落走到那個角落,來回轉著圈,險些被地上的抽水機絆倒。我已經不能冷靜地思考了,甚至忘記了來這的目的。我幾次走到門口,可是每次又都折了回來。如果當時有人正巧路過,看見我那副可笑的樣子,或許會把我當成一個驚慌失措的賊。

所有的事情都要從十五年前說起,那會我還是個中學生。我念的那所學校名聲非常不好,現在已經改成旅館了。為了能繼續念高中,然後上大學,我除了在學校用功,還要上好幾個補習班,幾乎不能休息。大概是在初二的下半學期,我發現每個星期天的下午,我都能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女孩。我騎車沿著天壇的圍牆往東走,在虹橋市場前面過馬路,這時候她從北面騎過來。我們一起等綠燈,然後她往東走,我往北走。我第一次看到她就喜歡上她了,她那時候真漂亮,你知道周圍的人怎麼看她:男人,不論年輕的或者上了點年紀的,在她面前都會變得不自在,像傻瓜一樣,有些人裝作一本正經,目不斜視,另一些人突然變成了演說家和辯論家,期望引起她的注意。年輕女人對她投以冷淡的不以為然的目光,就像考場裡的人打量素不相識的鄰座一樣。老人和上歲數的女人看她時,目光裡則充滿了驚歎和愛憐,她們幾乎是貪婪地瞧著她,微笑著,暗自或者公開地表達自己的欣賞,那樣子像是在說:這個小姑娘,如果是我的孩子,或者乾脆就是我自己,那該有多好啊!

我們每次在相同的時間相遇,因此我猜她也在上補習班。有一次她穿了一件校服,我由此知道她也在上二年級,只是學校比我的好很多。後來,我漸漸不滿足於這樣匆忙地看她一眼了,我改變了回家的路線,開始尾隨她。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後面,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即便她回頭也不會發現我,我卻可以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我如醉如癡地跟著她騎出一公里左右,在最後一個能回家的路口停下,悵惘地目送著她消失。

那個時候我是個瘦高個,有些駝背,胸膛凹下去,嘴唇上長著一撮鬍鬚似的絨毛,我為自己的這幅樣子難過,十分自卑,以致沒有勇氣和她搭話,甚至不願讓她看到我。但是每到星期天,我卻總要煞費心思地打扮一番,梳洗乾淨,穿上自己認為最新潮最體面的衣服出門。

我期盼著發生一種超自然的,類似奇跡的事情,讓我們自然而然地結識,但這種事到底沒有發生。

初二暑假的第一周,我沒有在路上遇到她。接下來的一周也沒有。整整一個暑假我再沒有見過她。我想她可能不去之前那個補習班了,要不然就是已經有所察覺,故意改變了回家的路線。

但是我沒有放棄希望,每個星期天還是要在那個路口多等一會。

有一次,我坐在路邊的水泥檯子上,心裡難受極了,怎麼也不願意回家。我從下午一直等到天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路燈都亮了。

回到家我撒了個謊,說自己在學校附近被小混混搶了——那一帶這種事是常有的。我父親氣瘋了,帶我去派出所要求立案偵查,他情緒激動,大喊大叫,差一點被關起來。第二天他又請假去和校長談話。上早自習的時候,我看見他穿過操場往外走,汗毛稀少的大骨節的胳膊像被打斷了一樣沉重地垂下來,在身體兩側微微搖晃著。他板著臉,眼睛通紅,像哭過似的。

這事當然不會有什麼結果。警察和教師的意見是:要麼搬家,要麼就上個好點的學校。

這是一句沒什麼意義的話,但對我卻是個啟發。我想假如我能考上她那所學校,那麼也許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前提是她留在本校繼續念書。

那個時候的中考和現在不太一樣,和你們那會也不一樣。你們是考試之後填志願,還是之前?總之我就這樣決定了。我的志願只填了一個學校。這麼做相冒險,我媽和老師一致反對,以為我瘋了。我父親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高興得很,直誇我有志氣。

在剩下的一年時間裡,我拼命用功,終於如願了,我的成績剛好超過錄取線。」

「您考了多少分?」我問。

「530分,不算太高。比你肯定是差遠了。你是哪個學校的?哦,那可不是麼,這個分數在你們那兒真不算什麼。」

「也不一定,越往後分數越不值錢,」我謙虛地說:「您那會兒總分是多少?」

K張著嘴想了想,說:「大概是600吧,我記不清了,語文和數學都是120分……英語呢。大概是600分吧,我們不考體育。」

「哦,那其實挺不錯的。」

「是麼?」K感激地笑了笑,繼續講下去:「我記得出成績那天,我約了一個好朋友一起看榜——他沒有參加考試,完全是陪我。那年夏天太陽特別毒,學校操場上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的名字在第一張紙上,排第四或者第五,我們倆幾乎同時找到的。

牆上的將軍

我們是最後一批顧客,當我推開帶彈簧的門,走進昏暗的前廳的時候,一個瘦高個燙著卷髮的女人從櫃檯裡站起來,走到收銀機旁邊。她跟本不看你,眼皮耷拉著,薄嘴唇抿成一條線,蒼白鬆弛的臉上顯出一種既痛苦又冷淡的表情。但你知道她是為你才站起來的。

我朝她走過去。仿青石的地板上到處是亂丟的紙片和筷子套,硬木的桌椅擺得歪七扭八的。

我把手放在櫃檯上,儘量快地看了一遍菜單。我擔心他們就要打烊了,有些後悔。

我說:「來一碗梅子燒雞麵。」

「燒鵝麵。」那女人立刻糾正。

「對,燒鵝麵,」我說,笑著朝K眨了眨眼睛。她正仰著頭瞇縫著近視眼,看那些價目表上的小木牌子,有一半的牌子已經翻過去了,她這樣專心的時候總是挺可愛的。

「露怯了。」我說:「你吃什麼?」

「你別催我呀,我也不知道。」

她又看了一會,扭頭對我說:「選不出來,你幫我點吧,我不知道哪個好吃。」

「爆魚麵怎麼樣?」

「好吃麼?」

「我也沒吃過,嘗嘗吧。」

「那好吧。」

「一碗爆魚麵。」我說。

我們挑了一張靠窗戶的桌子面對面坐著。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一個穿白色制服繫圍裙的男人正在擦桌子。

打掃衛生的女人拿著帶長柄的簸箕走來走去,鐵斗子在地上摩擦著,發出鏗鏘的聲音,她們用輕快的方言交談,我一句也聽不懂。飯店經理是個教師模樣的老頭子,矮個子,戴眼鏡,大腦袋上長滿花白頭髮,正就著廚房的燈,在柱子旁邊一張放餐具的櫃櫥上面計算著什麼。

盡裡面的牆上懸掛著一位將軍的照片:一幀戎裝的,一幀便裝的。旁邊是是外國遊客的照片。K走過去,饒有興致地看起來,我有些累了,沒有動彈。

「來,把你的大名簽上。」老頭用普通話招呼掃地的女人,微笑著給她一支筆。那女人放下掃帚,兩手握著簸箕的長柄,張著嘴懷疑地打量著他,說道:「我不會寫,你替我寫吧。」

「我怎麼替你寫,這是要你本人簽字的。」老頭子做出一副有理講不清的樣子,從鏡片上面朝我們這邊看了看,說道。

「麵來了。」我說。

K故意像個小孩子似的搖搖擺擺地跑過來。

「你說那邊那三個人是什麼關係。」她俯在桌子上小聲問我。

「男女朋友。」我把握十足地說:「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

「可是那女的還帶著個孩子。」

「應該剛認識不久。」

K用我作掩護,側著頭仔細地觀察了一會,信服地點了點頭。

「那男的歲數不小了,看上他什麼了。」她說,對他們不再感興趣了。

「我才知道,敢情麵和燒鵝是分開上的,魚也是。你說是應該拌到麵裡泡著吃還是這麼單吃?咱們又露一回怯,人家本地人又該笑了。」

「鵝好吃麼?」K問

「還可以,你嘗嘗。」我說,把盤子推給她。

「那咱倆換,你吃這個。」

我把魚肉泡在湯裡,用筷子挑起麵條來吹涼。

「你先吃吧,我待會跟你說個事。」K說。

這個時候一個黑臉膛長相蠻橫的廚子走出來,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皺著眉頭說:「給我找點紙來。」隨後側過身,把門口讓出來。

那個穿白衣服的中年人從他身邊走過,用左手緊緊地攥住正在淌血的右手,背微微弓著,在走出門口的時候有意低了一下頭,仿佛害怕撞在橫樑上似的。

「我的天哪。」K輕聲叫到。

那男人接過一疊餐巾墊在手上,老頭子和搞衛生的女人圍攏過來,他小心地把手鬆開,給他們看手心的傷口。在燈光底下,他皺起眉,眼睛下面和顴骨上的皺紋微微顫動著,那張南方人英俊清瘦的臉上,顯出平靜的略帶煩惱的神情,仿佛他關心的並不是肉體的疼痛和失血,而是某個使他十分的困惑的哲學問題似的。搞衛生的女人站在他們身後,踮起腳從他的肩膀上往裡看。

廚子又走出來,說道:「找點碘酒。」

「沒有碘酒。」老頭子說,幫他按住了傷口:「我兜裡有創可貼,你幫我拿出來。」

「多疼啊。」K小聲說:「肯定是一個大口子,剛才我看見他擦東西,從上到下捋著擦。你想那架子的邊兒多快啊,像刀子似的。」

廚子扭頭走了。

「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我問。

「待會走了再說。」K仍然在看那個人。

「趕緊的,現在就說。」

「好吧,我想跟你說,他們倆就是男女朋友。因為剛才那男的跟小女孩說:『你趕緊去廁所吧。』小女孩不去,他就說:『你去吧,你去吧,快去廁所。』小女孩就哭了。」

「真的?」我假裝看將軍的照片,用餘光瞥向他們。此時只剩下那個男人了,他擺弄著脖子上的照相機,把一個小紅燈撳亮了。

K冷笑著說:「如果是我肯定翻臉了:你憑什麼跟我的孩子這麼說話。你以為你是誰啊。跟這樣的人有什麼好說的?」

「你問我呢?」我說。

「反正如果有人誰敢這麼對待我的孩子,我一定會罵他。」

廚子換了一身衣服,從前門出去了。

「真是趕巧了,我正好帶了一貼,」老頭子說,滿意地笑著:「這兩天不好再沾水了,要等它長上。」

「這是您從家裡拿的?」

「藥店買的,用完隨手就放到口袋裡了……現在什麼都貴了,一包創可貼十二塊錢,合到一塊錢一個。」

「我回頭把錢給您。」繫圍裙的男人說。

「不用,不用,錢不要你拿。」老頭子連忙說:「你這屬於工傷嘛。」隨後他笑起來,揮著手把頭轉到一邊去,仿佛聽到了一個荒唐的完全不能接受的建議似的。

「你喝可樂麼?」我問

「喝。」

我去給她接了一杯可樂,回來時鞋底沾上了糖水,走路時發出「嗤」、「嗤」的聲音。

帶孩子的女人回來了,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我看見那個男的遞給她的女孩一張餐巾紙。

我把K剩下的麵也吃了。我們休息了一會就出了門。

「我還是不能接受,」K說,嚴峻地看著我:「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不讓她受這種委屈。我會當面和他翻臉。你說那女的為什麼非和他在一起啊。」

「沒准跟你們原先的老闆似的,做買賣需要錢。要不就是有什麼把柄讓人家抓住了。」

「那她幹嘛非帶著孩子呢?」

「沒准是那個男人的孩子,」我說:「你說呢。」

「要是這樣還湊合,不然那小孩多可憐啊,當著媽媽的面被人這麼說。」

「要不就是他們領養的孩子,倆人都不心疼。」

K咽了一口吐沫,仰起頭看著我,用激動的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你閉嘴,這是不可能的。肯定不是!」

「開玩笑呢,就是那男人的孩子,他們長得多像啊。」我說,笑著把她拉過來靠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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